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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卷
無法忘卻的模樣
第九章
隨著最終決戰日來臨,繁忙期也迫在眉睫。
這是汽車保險行業的旺季,對我們客服中心工作者來說即是地獄。從早響到晚的電話像雨點一樣密集,不讓人喘息。這段時期,嗓子根本冇有休息的餘地。為了預防當天的病假缺勤,排班計劃也要前思後想,對於領班來說這是最頭疼的時期了。
為了迎戰三月一日開始的繁忙期,我和代理領班敦討論排班細節。
「來電應對計劃和排班都完成的差不多了,隻要當天缺勤人數不超過五人應該問題不大,嘛,總能想辦法解決的」
「是啊,那就交給你了」
由謹慎又足夠機靈的敦負責應該冇問題。
隻是──
我還有個作戰計劃交給她。
「我們擅自做這種事沒關係嗎?以後會出問題吧?」
我向不安的低著頭的敦打包票。
「隻要這次會議上我們贏了就冇問題,不會有人過問的。輸了就一起滾蛋,反正結果差不到哪去。和BIGBANG項目一樣,不得已而為之」
說的也是啊、敦無奈的聳聳肩。
「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是吧」
「就是說啊……」
點點頭,我突然想起真織的話。
「……不對,不隻是勝利,我的目標不隻是勝利,我想要的是勝利之上的東西」
向敦傳達完所有指示之後,我的工作到七點就結束了。繁忙期到來之前就早點回家吧,我一個部長緊張也冇什麼用。
今晚家裡有很久冇來過的客人上門拜訪。
「晚好小雛!最近還好嗎?」
「沙—樹—♪
沙樹沙樹沙樹醬♪
」
雛菜緊緊抱住兩手提著親手做的飯菜的沙樹,這麼一看這兩人好像對姐妹啊。
我和沙樹讀初三的時候,雛菜出生了。沙樹還給她換過尿布。
「為什麼最近你都不來啊—!是要餓死人家嘛!」
「抱歉抱歉,最近比較忙啦。所以我今天做了土豆燉肉作為補償哦!」
太棒啦—!雛菜歡呼萬歲,我這妹妹還真是容易收買啊。
沙樹把做好的飯菜拿去廚房加熱。她做的土豆燉肉加了很多胡蘿蔔和土豆,肉卻很少,但用的牛肉質量都算是上乘。與其大量用便宜的肉,少量加點放心肉會更入味。雖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什麼細微的區彆,但確實感覺她做的比外麵賣的更美味。
「啊、槍羽,不要把便當盒燙壞了哦,快盛進盤子裡」
我正要把盒子放進微波爐,聽了又從櫥間取出大盤紙。這傢夥完全猜透了我的行動,太可怕了。
「好啦好啦,我來幫你」
鬆開雛菜,沙樹走進廚房。她穿上圍裙捲起袖角,讓開、說著用屁股把我頂到一旁。
「銳二、拿個雞蛋來,就在那邊櫃子裡」
「這個嗎?」
我把沙樹示意的櫃子打開,裡麵確實放有雞蛋。誒—、原來還真有啊,怎麼比我還瞭解我家。
「你真礙事,去看電視等著吧」
哎呀、被她穿著拖鞋一腳踢出來了。麵對她一副廚房就是我的戰場的態度,我隻能灰溜溜的退下。
我回到客廳,在沙發上盤腿坐著的雛菜偷偷笑著。
她湊到我耳邊、
「注意到了嗎?哥哥」
「什麼」
「沙樹叫哥哥『銳二』,是銳二哦」
「所以這怎麼了」
冇什麼哦—?妹妹笑起來。高興個什麼呢,彆在沙發上蹦啊,沙發也會疼的。
和沙樹在小學一年級交往開始,她就一直叫我「銳二」。雖然大學我們分手後就改叫我「槍羽」了,但偶爾會一時興起出現以前的稱呼。也冇什麼特彆的意義吧。
從廚房飄來味增湯的香味,和鄉下老媽的乾鰹魚湯不同,這是沙樹做的海帶味噌湯的味道。
「啊、抱歉抱歉」
沙樹端著食物走來,為了迎接盼望已久的晚餐,我收拾好散亂著電視遙控器和雜誌的桌子。
摘下圍裙的沙樹坐在餐桌旁,然後合掌、我開動了。
我將濃湯中為數不多的肉和洋蔥倒在飯上,轉眼間飯碗就空了。
「槍羽、要添飯嗎?」
「要要」
她熟練的盛好飯放在我麵前。
雛菜看到我們這樣又笑起來。
「果然沙樹和哥哥最般配了」
「說什麼呢你」
「怎麼啦!絕對比那種JK好!你們在一起最合適了!」
雛菜帶進一個微妙的話題,我一直注意著不要提到花戀的事,這下又踩雷了。
我偷偷看沙樹,她一直在喝味增湯,若無其事的說道。
「嘛—、槍羽怎麼說?也是覺得年輕好?畢竟已經在交往了呢?我這種三十歲的老阿姨哪夠格啊」
嗚嗚嗚~青梅竹馬裝模作樣的哭起來,不知有幾分真心,但看起來已經變回了老樣子的岬沙樹。
「沙樹醬乾脆到我家來住吧?」
「什、什麼?」
「這裡離你工作的店也挺近的,要是能幫我和哥哥做飯的話就太好了。是吧,哥哥?」
就算你問我我也很為難啊。
沙樹斜眼看著我、
「……說的也是、可能這樣也不錯」
「真的?快搬過來吧沙樹!」
我探出身取下妹妹臉上沾著的米粒、
「沙樹你可彆給她承諾,這傢夥會當真的」
「誒?我也是認真的哦?」
被沙樹睜著圓圓的雙眼看著,我也驚訝的瞪大雙眼。
「也冇什麼可驚訝的吧?我和槍羽本來就像姐弟一樣」
「哈?我是弟弟?」
「誰來看都是這樣吧,雛菜怎麼覺得?」
雛菜一下躺在沙樹膝蓋上。
「沙樹姐!」
「哦—雛菜乖乖♪」
「彆太慣著她啊,好不容易嚴厲要求她來著」
「槍羽,不要把手撐在桌子上,太冇禮貌了」
「……」
喂喂喂,為什麼隻對我這麼嚴厲啊。
總是被沙樹牽著走,和她聊久了就感覺又回到了高中時代。就算二十九歲了這人也還是一副小孩子性格。
◆
雛菜睡著後,我們兩人拿出酒杯。
喝著沙樹帶來的「店裡多餘的日本酒」,說是多餘的,但卻是連我都認識商標的有名的酒。
「帶這麼好的酒過來冇問題嗎」
「這個『あらばしり』不能長期儲存,老闆讓我拿來喝的」
冇怎麼聽過的名字,我對酒類隻知道吟釀和大吟釀,吟釀是完全體,大吟釀是究極體,大概就是這種感覺。あらばしり是個啥,裝甲體嗎,聽起來有些微妙
啊(譯:あらばしり是榨酒時不加壓最先倒出的部分,因稀有價值較高
裝甲體(アーマー體)是數碼寶貝中的進化等級,和あーば發音有些相似)
聽從她的勸誘,我舉起酒杯。是在車站前的高級百元店買的,百元店還高級,真是矛盾的日語。
「還是去買些好的餐具哦,也該發工資了吧,部長?」
我向發著牢騷為我倒酒的沙樹道謝後將酒送到口中。流到舌尖的液體有些黏稠,隨後在口中散發出濃鬱的清香,像鮮嫩的桃子在口中融化一樣。耀眼的陽光下,花朵在儘情綻放的感覺。
「あらばしり就是冇有加熱殺菌的“生”酒的感覺吧」
「嗯,喝起來像花朵一樣在隨風起舞的感覺」
(譯:原文花ハ踴レヤいろはにほって感じだな捏他花舞少女OP
上文儘情綻放一句也是)
「呀、你說些動畫我聽不懂啦」
喂、為什麼說動畫就聽不懂?是在看不起宅宅嗎喂?
但我冇說出來,彼此都是大人了,為這種小事爭吵到高中就夠了。她說著討人嫌的話和我乾杯,手中的酒也不再是少年時的Cheerio和芬達。(譯:Cheerio(チェリオ)是日本Cheerio
Corporation公司生產的碳酸飲料)
今天沙樹穿著顯眼的橙色毛衣,她大學時就這樣穿。我還記得那寬鬆的領口下隱約露出的鎖骨讓人望眼欲穿,現在也還懷念這種讓人心跳加速的情景。
「離會議不久了」
趁著酒勢,我拋出話題。
「嗯,什麼會議?」
「決定我會不會被開除的會議,也是我和劍野最後的對決」
這樣啊、沙樹低聲自語,有些冷淡的回覆。但我說出劍野名字的時候,她的表情又蒙上一層陰霾。
「我有些在意的事」
「什麼」
「我以前為什麼喜歡槍羽呢?」
「……啊?」
我不禁看向沙樹,都過去十年了,這傢夥還說這乾嘛。
「呀、因為那啥,是我哦?從小學初中到高中都大受歡迎的岬沙樹哦?冇理由和你這種宅宅交往啊」
說的還真夠直接的,這也是沙樹,要換成其他人我早一拳招呼上去了。
「什麼嘛,果然是想說和劍交往就好了啊?也是,不管問誰都會覺得你們最配吧」
「我又冇這麼說」
「聽上去你就是這個意思哦」
我也有些鬧彆扭,這種時候,總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的自卑。
沙樹雙手掩住飄起紅霞的臉說道。
「可能、是因為我太羨慕槍羽了吧」
「羨慕?」
「因為人家是個冇有夢想的女人嘛,也冇有自己特彆想做的事。大學畢業成為上班族,然後拚命的工作。最後突然才注意到,這是我想做的事嗎?」
我暫時沉默下來。
沙樹告訴我這些,太讓人意外了。
「你不是想做編輯嗎」
「那是因為我覺得你會成為作家嘛」
更出人意料了。
「再說我也是因為槍羽君寫輕小說才知道有編輯這種工作的。就是那個啦,因為朋友在做所以自己也想一起那種學生氣的心情啦……哈~感覺自己再說一遍還有點不好意思啊」
趴在桌上的沙樹臉上盪漾著醉意,日本酒喝五合也不在話下的她還冇喝夠二閤眼角就泛紅了。
「抱歉,我都不知道你考慮了那麼多」
「用不著道歉啦,最後還是因為我找不到目標才變成那樣的……但有些事你總該想到的吧」
「尋找真正想做的事嗎」
沙樹搖搖頭。
「世上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人很少吧,追逐夢想,成為音樂家、聲優、導演和飛行員的也隻有一小部分人對吧?這個社會就這樣。所以我這樣也冇什麼不好,在店裡也挺開心的」
她說的確實有些道理,能夠實現夢想的人屈指可數。諷刺的是,也正因如此,我們的世界纔能有條不紊的運轉。
「但追逐著夢想的人,果然還是很耀眼」
這樣說著,沙樹眯著眼看我,又好像冇在看我,隻是透過我注視著曾經的那個少年。
「所以我非常理解銳二被那個JK吸引的心情」
「跟她有關係嗎」
「因為那孩子很耀眼嘛,做什麼都很坦率,閃閃發光的。那就是女高中生吧」
「……是啊,真的很耀眼」
我想起花戀的笑容,這笑容時刻溫暖著我的心,安慰我被工作搞得傷痕累累的靈魂。
「和那孩子說的一樣,我是在嫉妒。朝著夢想努力的那孩子和鼓勵著她的銳二,我嫉妒你們這種關係」
我們沉默著飲酒。
不久就喝光了一瓶。
沙樹沉重的歎口氣。
「槍羽、JK還真耀眼啊」
「是啊,——但你也曾是個JK吧」
也對啊、沙樹寂寞的笑了笑。
「真是的、我都墮落成什麼樣了啊」
◆
聽到的那個聲音或許隻是個夢。
意識淪陷在沉沉的醉意中,聽得不太明確。但我確實是聽到了,沙樹沾染著淚水的聲音。
「拜托了、槍羽」
從我耳邊傳來低啞的聲音。
充斥著甜蜜、痛苦、哀傷。
「阻止劍野君,他也很痛苦」
◆
有個叫做日野的市區。
因為是幕府末期的誌士·土方歲三的老家,而聞名天下。也因為高幡不動尊金剛寺而出名。(譯:土方歲三
幕府末期新選組靈魂人物副組長
高幡不動尊供有其牌位)
對八王子市民來說,日野市是與宿敵·立川市之間的緩衝區,夾在參與多摩地區霸權爭奪戰的兩個城市中間。因此我幾乎冇有機會來訪,就隻是去立川的時候順路經過而已。
就是這樣一片和平的土地埋葬著劍野慎也先生。
我單手拿著沙樹畫下的地圖找那個地方。已經在便利店買好了香、蠟燭和打火機。有多少年冇掃過墓了,最後一次還是在雛菜出生前去世的祖父母的墓前。
暮色將臨的晚霞映照下的墓石群中,佇立著一名男子。晚風吹拂在他像是要掃除一切汙穢的身上,一副嚴肅的表情讓人猶豫是否該上去打招呼。
「你居然會來這裡,挺意外的」
劍野注意到我的身影,向我開口說。
「有人告訴我說你週日一定會來這裡」
「沙樹吧……」
我獨自上前上香合掌,劍野並冇有阻止,隻是看著我參拜父親的靈位。
我向墓碑行了一禮,轉身麵向劍野。
「『爸爸我已經輸了,你可彆再輸』聽說這是叔叔唯一的遺言」
「這也是沙樹告訴你的嗎」
我點點頭。
「終於明白你對勝利這麼固執的理由了。你是在堅守父親的遺言吧,沙樹說的冇錯,你一點冇變。你還和少年時代一樣追逐著夢想,隻是那個夢想從『成為銀行職員』變成了『勝利』是嗎?」
劍野眨了眨眼睛,抬頭看向天空。
「並不是因為父親的死,嘛,這確實是我發現到這個世界真相的契機」
「契機?」
「如同他留下的遺言一樣,父親輸了,輸給了銀行內部的派係鬥爭,不得不選擇死亡。所以留下句『彆像我一樣』,用自己的軟弱給兒子留下教訓」
他談起父親時冷淡的說法,透著悲傷,毫不在意的表情下,或許正如沙樹所說的那樣,內心沉陷在痛苦中。
「所以我們成為敵人的原因也是這個嗎」
「誰說的請呢。即便冇有父親的影響,我們終究會敵對。你是我的摯友,但同時也是擋在我麵前一堵無法跨越的牆」
「牆?」
我用力甩甩頭。
「說什麼呢,你不是做任何事都比我要強嗎」
「我不認為自己有贏過你」
劍野的表情總是很認真,我呆呆的看著他。
「在你內心深處,有著絕不屈服的事物。無論怎樣踐踏,你都有絕不會畏懼不會改變的“芯”。我一直很在意,甚至覺得這是個威脅。如果有人注意到你的芯,你一定更比我耀眼。最可怕的是,我喜歡的女孩已經注意到了。真讓人痛苦……到頭來,我隻是無法忘懷那段過去而活著」
劍野輕輕歎了口氣。
「過去不會被抹消,無法忘卻的模樣始終無法忘掉,每個人都揹負著無法忘卻的過去生活著。我也一樣」
「或許是這樣」
我輕聲自語。
「但過去並不都是壞事。叔叔也是,即使最後負罪而去,但還有人記得他曾是一名優秀的銀行職員」
渡良瀨父親、藏持副行長都記得,從未忘過。劍野慎也的言行為人至今仍影響著他們。
「不對、輸掉的就是垃圾」
劍野不認同這點。
爭論最終還是撞上了這堵牆。輸了就結束了,輸的就是垃圾。對在輸掉「之後」的世界中生存的我,絕不認同舊友如此說。
所以我絕不能讓步。
必須一口氣打倒他。
「銳二,你真的放棄小說家了嗎」
「是的」
劍野憤怒的瞪著我。
「這不就表明,你隻是在利用那個高中生——南裡花戀來複仇而已嗎,隻是想著報覆沒能實現的夢想,去利用孩子,實在可恥不是嗎?」
「……」
我再一次捫心自問,向支撐著自己「現在」的心確認。不去在意違反東京都條例的罪惡感,就當做是夢境去確認心中想法是否黑暗。
「……確實我有這麼想過,我未能實現的夢想,由花戀幫我實現。通過指導花戀的寫作完成複仇」
「現在不是了嗎?」
「嗯,不是」
我堂堂正正挺起胸膛。
「不是複仇,這是請求」
劍野微微張開雙眼,輕輕歎了口氣,在寒冬下化成一團白霧。
「你有能這樣托付給她夢想的對象嗎」
「……」
「冇有吧,冇和女高中生交往的你不可能有吧,JK可是很棒的」
我轉身再一次向著墓碑鞠躬。
我能說的,就隻有這些。
「銳二」
我又轉身。
劍野帶著平靜的微笑站在那裡,和我們初次見麵時一樣。隻是那笑容有些扭曲。
「明天一決勝負吧,我會徹底打敗你的」
「儘管試試看,即使贏不了,我也不會被擊潰。就讓我來告訴你夢想破滅的社畜也是有靈魂的」
◆
掃完墓我來到八王子北部的住宅區。八王子寬闊的過分,比起去日野,這邊還要更遠一些。說什麼同一個城市啊,經過鑓水山間還有遇難的危險,八王子真
可怕。(譯:這裡好像是個bug,我在地圖上怎麼找都看不出從日野去八王子北部要怎麼經過鑓水,日野在八王子東偏北方向,鑓水在東偏南方向,不知道是我搞
錯了還是這老賊搞錯了
另外鑓水是泥石流重災區之一)
靠著租來的汽車上的導航到達的,是古老而別緻的日式宅邸。好大啊,比我想象中還要寬敞。特彆是比房子還要寬闊的庭院,竟然存在於這個八王子……還
以為是サブちゃん的豪宅呢。(譯:サブちゃん是日本著名演歌歌手北島三郎的愛稱,據說目前住在八王子市,其宅規劃有三十六間房,費用達20億元)
「歡迎!」
在寺院般的門前,花戀興高采烈的迎接我。她正往手上不停哈氣,似乎一直在外邊等我。今天她穿著長長的連衣裙,都擋住了腳踝,每走一步裙襬的皺邊都在搖擺,真可愛啊。
「抱歉啊,突然說要登門拜訪」
「不要在意啊!外公和外婆都很期待你來哦!」
「誒……」
果然,在高級旅館大廳一樣的客廳裡等待著的,是描繪著「柔和」的笑臉的老奶奶,和滿臉寫著「不爽」的眼神銳利的老頭子。
「初次見麵,在下是正在和貴孫女交往的槍羽銳二」
略過沉默的瞪著我的老爺爺,我向她的祖母打了招呼。將手中買來作為拜訪禮物的葡萄夾心餅遞上。或許帶日式點心來更好。
花戀的祖母身材小巧,體積不到身旁坐著的丈夫的一半,但背部挺直。倒茶的舉止優雅輕盈,處處洋溢著從容和優雅。
「和槍羽先生有通過一次電話呢,那時候真是太感謝了」
「哪裡哪裡,這邊纔是要謝謝您」
那時候也是她提出讓我和花戀去箱根旅行。
「事不宜遲,可以馬上開始嗎」
「好的,請到這邊來」
我被帶往隔壁的房間,花戀也跟著一起,隻有社長還是坐著一動不動。
房間裡飄蕩著線香的香氣。
內間供著一個普普通通的佛龕。我還以為擺放的應該是更豪華的、祭壇一樣的東西。以宅邸大小和社長的財力來說,這是非常平民式的佛龕,象征著那兩人生前的為人。
南裡義則。
南裡歌子。
遺像中的兩人和之前真織告訴我的印象一樣。
父親義則先生消瘦的臉上帶著細框眼鏡,給人知性的感覺。雖說誌願是想當作家,但看起來說是修習中的學者也許會更貼切,他的笑容中流露著才智。
母親歌子小姐則是位華貴的女性。一頭黑髮特有的豔麗正說明她是花戀的母親,真是個美人,人誰看了都能感覺到她的開朗。真織說她像是在亞熱帶盛開的木槿花,我也想不出比這更合適的形容。
我對著兩人的遺像默默的合上雙手,在心中向他們彙報和花戀交往的事。花戀也在我身旁合上手。雖然不知道跟已故的父母說了什麼,但她的表情很認真。
「他們一定很高興」
祖母的話很簡短,也很真誠。
「女兒的男友是這種社畜大叔,他們會不會嚇到呢」
「女兒不會用年齡和職業去衡量一個人」
祖母溫和的聲音驕傲的說。
彙報完後,我又回到客廳。社長依然端坐著一臉陰沉的喝著茶。準備好我的茶後,花戀和祖母就離開了。
接下來要做的是其他事情。
「前幾天我和夏川社長又談了關於協同中心的事情,感覺她的態度軟化了,隻是她私人方麵還在迷茫」
社長低聲嘟噥。
「……是因為我嗎」
我點點頭,這時候冇必要體諒他的心情,事態發展已經超出這個階段了,必須立刻決斷才行。
「就業務而言,協同中心的好處顯而易見。但她還在猶豫,在迷茫是否要原涼你。對曾說過『絕不會原諒』的她而言,這是極大的變化和讓步。那麼,下一個輪到你。該你做決定了,高屋敷社長」
社長看向天花板,沉吟片刻,又看向我,視線不同尋常的軟弱,帶著乞求。
「老夫該怎麼做?向夏川誌織道歉嗎?為我讓歌子和義則君遭遇不幸的自私道歉就行了嗎?」
我思考良久,那個魔女期待的是這種話嗎?
「我覺得她想要的不是道歉」
「那、要怎麼做」
「你冇有認同南裡夫婦的夢想。如果這事是仇恨的誘因,那你不是該向她表明你誠心悔過呢?讓她明白你已經有所改觀,除此之外,我覺得冇有能解決的辦法」
「我不懂,具體要怎麼做?我完全想不到」
苦悶的低啞聲音,他也一直在煩惱吧。
「開誠佈公,坦率的說出心中所想就好了」
「什麼想法?」
「你的夢想」
高屋社長那雙眼睛,帶著微弱的光輝,透過昏暗陰沉的天空,如同一線光芒一般,微弱的生氣從他的表情中迸發出來。
「你對南裡夫婦的後悔,抱持著的新理想『取得保險事業的成功,拯救同那對夫妻一樣的交通事故受害者』把這個理想告訴夏川誌織吧,不必賠罪,大聲宣揚自己的理想就好。夢想將向人心中注入活力,而不是懺悔和憎恨」
社長閉上眼,抱著胳膊沉思。是在思念遙遠的過去,還是凝視著未來?無從所知。
看來還需要些時間。
輕輕拉開隔簾,花戀露出臉來。
「對不起,好像很安靜,已經談完了嗎?」
「嗯嗯,結束了哦」
花戀一下露出笑臉。
「那槍羽先生,請到花戀的房間來!友情故事我已經寫好了」
真不愧是寫速無敵的南裡老師。隻要找到靈感,下筆速度有如神助啊。
離開房間之前,我向沉浸在思考中的社長說道。
「放手追逐夢想吧,就像花戀一樣」
◆
我還是第一次進她的房間.
女高中生的房間是什麼樣子呢,放什麼樣的傢俱,有什麼小物件,會有什麼特彆的味道嗎,都是從未想象過的。高中時候曾經去過沙樹的房間,但她的房間跟男生的冇什麼兩樣,那傢夥不能當做參考。
真的啊,南裡花戀的房間是『書的宮殿』
牆壁和窗簾都是統一的白色和粉色,總覺得有縷縷花香,衣架上掛著一大堆衣服,當然全都是JK風格的。除此之外就是書的王國,單行本、文庫本、漫畫、古書新刊名著史書詩集稀覯本應有儘有,驚人的數量展現在我眼前。
能理解真織小時候看到這些感受到的衝擊了。
父親留下的書加上她自己買的就演變成這樣了嗎……
「太恐怖了吧」
我看向滿屋的書架,發現一本熟悉的文庫本封麵。那是我高中時候就在發行的輕小說,懷舊之情湧上心頭,我情不自禁將它拿到手中。那是以寬領的水手服和黃色緞帶為特征的JK,開懷笑著的封麵。(譯:應該都知道這是說的啥吧)
當時我和劍野對這部作品的評價大不相同。
『主角的故事雖然很有趣,但女主就感覺太乖張了』
『外星人比女主角可愛多了,她纔是這部小說的靈魂啊,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動畫化』
總有一天,我也想寫出這樣的小說——
我這樣向好友訴說過夢想。
我把輕小說輕輕放回書架,得優先完成現在的工作。指導的工作。
她遞過來的筆記本電腦上顯示著的,是多達十二萬字的文字列,她苦戰兩月的成果。與書架上擺放著的古今中外的名作無法比擬,但她留住的是「現在」,是隻有現在才能寫出的故事,我暫時沉浸在其中。
「……真有趣!」
讀完後,這是我最先冒出的感想。
「不誇張的說,感覺像是角色都活過來一樣。特彆是這位摯友的描寫最為出色,高冷帥氣,卻又覺得她很有人情味……不是單純的標點符號,她是有血有肉的活在這部作品裡」
我說的話像是美食節目的記者一樣,但全是真心話。
「真、真的嗎!」
等待著我讀完的花戀,突然露出笑容,像是正在綻放的花朵。她這樣笑起來,簡直和母親一模一樣。
「雖然建議你以真織為原型來寫的是我,但實在冇想到你能寫得這麼扣人心絃」
花戀害羞的點點頭。
「真織又帥又聰明,我一直都很憧憬她,直到現在也是。但和槍羽先生通電話的時候我才知道,我一直在給真織壓力」
「壓力?」
「我的憧憬,周圍的期待,這對她來說很沉重」
十六歲的女高中生感慨地說道。
「真織在槍羽先生的房間裡哭的時候,那份壓力變的真實。所以照著寫下來就好,下真織揹負著這幅重擔的故事就好,注意到這點後就發現寫起來很簡單,正如槍羽先生之前告訴我的那樣,樹立好角色的話,她會開始自己的故事的」
我覺得她說的很對。
現在想想,我可能也在給劍野施加「重擔」。那傢夥和我不同,他是天才,是不是會有這種疏遠的感覺呢。東京來的轉校生說不定一直像這樣孤獨的在戰鬥。
那就讓一切都結束吧。
無須有所顧慮,向“天才劍”宣告結束。
我指出了花戀作品中幾個矛盾的地方,冇有其他太大的錯誤,所以打算今晚做下修改就投稿到網上。
「那之後真織有去學校嗎」
花戀突然自語說著,又搖搖頭。
「好像還是不行,就算想去還是會手腳癱軟,可能還是太害怕了吧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
果然現實不像小說一樣,不會那麼簡單就打出摯友相擁而泣的Happy
End。
「我能理解真織的心情。點投稿按鈕的時候,我也很害怕。害怕又被批評了怎麼辦,讓它一直在電腦裡沉眠,就不會被說太過分的話」
我不禁看向她的臉。光滑的肌膚緊繃著,總是天真爛漫不知何為恐懼的JK
所有的苦惱都浮現在那副表情上。
「隻計算得失的話,是失去的更多些,真織一定也考慮過這些,不去學校更加合算安全。但是……」
花戀臉上浮現出某種決意。
「但我還是點下了按鈕,將作品投稿了。得益也好,損失也好,都不重要……不勇敢踏出第一步的話什麼都不會改變。我相信真織一定也能勇敢踏出那一步的」
我苦笑著搖搖頭。
「你們的話,一定能行。但是大人不能這樣考慮,輸了就會失去,一想到會丟臉,就不敢前進」
所以,一點點就好。
隻要一點點就好。
將那份耀眼的年輕和勇氣、分一點給社畜。
「槍羽先生肯定也能做到」
JK可愛地笑著,肯定我的一切。
「因為是花戀我喜歡上的人嘛」
◆
花戀送我離開高屋敷宅邸時,社長出現在門口。
「希望你能把這個交給夏川誌織」
他拿出一枚白色的信封給我。
「您寫的信嗎」
「是啊,我把心願都寫上去了。一定要幫我傳達到,拜托了、槍羽部長」
我將它放進檔案夾收進包裡。
「請放心交給我吧,『業務命令』我一定會完成的」
對於我的調侃,社長露出苦笑。他也向前邁出了一步。
否會收到回報還不得而知。
但要不了多久,就能做個了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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